酒仙汪曾祺的快意人生

　　汪曾祺先生的散文有特色，这是读者的共识；汪先生文章里经常写到美味佳肴，但对酒却少提起。最近读金实秋先生的书，才知道汪先生一生好酒超过好吃。汪先生是个美食家，更是地地道道的酒仙。

　　酒仙汪曾祺先生，青年时代就有好酒的习惯。在西南联大读书时，有一次沈从文先生从路旁看到一位醉酒者，走近了看，原来是汪曾祺喝醉了。沈先生是汪曾祺的老师，赶紧把汪先生搀扶回去。这也算汪先生青年好酒的实证。其子女在回忆文章中多有提及。亲人眼中的汪曾祺先生，一生好酒。据其女汪朝女士介绍，汪先生去世前两个月仍然喝酒。汪先生的夫人自然是保护者，汪先生因酒而得肝病，夫人不能不禁止。有作家来拜访汪先生，汪先生会借此机会央求夫人解禁。在得到默许后，喜欢得寸进尺，来访作家也会做出各种掩护。汪夫人也只好放他一马。这样的限酒，有时会把孙女汪卉也派作“间谍”，好给奶奶通风报信。就是这样，汪先生闪转腾挪间，也没有少喝酒。有时自己还偷偷到楼下商店里买酒；实在没有酒喝，就把家中的料酒也喝掉。我是第一次从金实秋先生的文章里看到料酒也能喝，嗜酒者亦有模仿之。

　　作家眼中的汪曾祺，是喜欢喝酒的文人。汪曾祺之所以被称为“最后一个士大夫文人”，与其集诗书画编剧于一身有关，也与其喜欢喝酒密切相关。汪先生在作画时喜欢左手插在裤兜里，右手执笔，沉思后狂书，狂书前，会抿一口酒。边喝边书，旁若无人，想想汪先生的那副形象，就是一位才子文人的做派。汪先生好烟，吞云吐雾中享受神仙的气韵。汪先生平时大半随意穿戴，身无长物，但家中好酒好烟却不少，多是文友亲朋相赠。林斤澜先生是汪先生的好友，二人不光常在一起探讨文学，好多时间也喜欢一起喝酒。林先生到汪先生家附近的医院去看病，也忘不了邀请汪先生小聚某餐馆，据说那里的兔头烧得不错。与汪先生相交甚密的北京作家回忆说，汪先生喝酒从不讲究高下。平时出去采风，也喜欢自带小酒，饭前画中旅途，先晕两口再说。酒能通神，据说，他的好多文章就是酒后一挥而就的。汪先生得了肝病后，家人限酒，脸色变得灰暗。作家们看其神采不如往日，捎话汪夫人适度给汪先生些酒喝。汪先生平时喜欢喝白酒，而且是高度白酒。酒一粘唇，神采盎然。常在外作画时，饭后有酒上来，画兴勃发。有一次在泰安，汪先生作画到夜里两点多，他自己文章里有记载，但没提喝酒两字。现场见证人说，汪先生作画是伴着喝酒而为的。

　　素有美食家之称的汪曾祺先生，做得一手好菜。他做菜喜欢在琢磨中创新，也喜欢和人探讨各类美食佳肴的做法。他做的菜，多得朋友们赞美和喜爱。海外作家聂华苓女士，有一次品尝汪先生做出的美味菜肴，甚而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。家乡的饮食记忆会锁住味蕾，对家乡亲友送来的醉蟹、醉虾，汪先生视为佐酒的佳品，轻易不肯示人，也算汪先生的可爱趣味。在西南联大喜欢捕食昆虫做酒肴的汪先生，后来做教员时也保持此雅好。一手炸昆虫，一手散米酒。有酒喝，菜自然不用讲究。

　　汪先生能随遇而安，喝酒能自得其乐，自狂其才，也算人生一幸。汪先生喜欢酒后臧否人物，尤其对文坛之事。喝酒后，擅自恃清高、侃侃而谈。金实秋先生文中探究到，有时酒喝高了，自诩文章堪与恩师沈从文比肩。醉意中含有自信，也算文人笑谈了。文人难得老来疯。有人归咎汪先生的去世，源于参加最后一次酒厂笔会的豪饮和连续作画所累，殊不知，酒是画之力。汪先生的画魂靠酒来支撑，酒的神采就是汪先生的神采。长期嗜酒造成汪先生身体罹患疾病，但缺酒的汪先生，焉能提供那么多美好的文章和画作？！汪先生的知音作家对此多有品评。金实秋先生把汪先生喝酒的故事趣话成一本书，读来令人忍俊不禁，好像汪先生还真实地活着，就站在你眼前一样。

　　喜欢喝酒的汪先生，才是真实的汪先生，他的烟火气熏染出美好的文章和书画。他是样板戏的优秀编剧，也是马铃薯解剖画的细致描绘者，更是喜欢独斟慢饮的仙人。一生坎坷的汪曾祺，视酒为乐，不是单纯“何以解忧唯有杜康”的心态，而是以酒壮胆、快意人生的创造。他的文字和书画，就有了酣畅的意境和洒脱的胸怀。此生未能与汪先生谋面，但从其书文中，却能清晰感受到酒的芳香。那份洒脱，非酒后快意书文者所能领受！（戴荣里）